河南龙门石窟以丰富精美的中国古代佛教雕像闻名于世。每天这里都会吸引大量的中外游客。然而2005年10月22日这天，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16件辗转流浪、漂泊海外一个世纪左右的佛教造像，正静静地在北京饭店主楼大厅里与众多的黑眼睛、蓝眼睛、黄眼睛相互对视着，它们所透出的，依然是那种不可言说的平和、安详。

它们曾经属于洛阳的龙门石窟、大同的云冈石窟或者中国的某处石窟、庙宇，它们曾经与连接它们的山崖和周边物体浑然一体，彰显出中国历史上北魏、北齐、隋、唐、宋时代的佛教文化艺术光芒，印证着当时历史的轨迹。

其中，历史、文化、艺术价值最高并确认了原址残身的，是龙门石窟古阳洞高树龛主尊佛头和火顶洞观世音菩萨头，这两件佛雕分别是北魏和唐代造像艺术的代表之作。

但是某一天，强盗的斧凿对它们施行了强暴，从此它们开始了流落异国的屈辱历程，与故国故地天各一方。

转手了数不清的国家和数不尽的收藏者后，在海外爱国侨胞和国内有关方面的努力下，而今它们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但是，它们能留下来不再离去吗？它们能回到龙门、回到云冈吗？海内外的有识之士正以焦灼的心情在努力、在奔走、在呼唤、在期望……

虽说它们所蕴含的文化艺术属于整个人类，但是只有在中国、在龙门、在云冈 在它们的原址原位上，它们的文化信息和艺术价值才能得以最完美的呈现，所以它们首先属于中国、属于龙门、属于云冈…… “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这两个词在清末民初与龙门石窟是连接在一起的。

百年以来，龙门上千处盗迹日复一日地展露于伊阙绝壁的窟窟龛龛，在凄风苦雨中诉说着我们民族的家恨国难。

浸淫着文化哲学与宗教精神的龙门石雕，在安详含蓄的微笑中，被斩首、被盗卖，流落异国他乡。斧凿是从佛雕的头顶劈下的，裂痕直至佛的前胸，头被劈为前后两半，后脑勺永远地留在那坚硬的岩石上——龙门古阳洞高树龛主尊佛头与火顶洞菩萨头，确切地说，是造像完整的面部，就这样别了龙门、别了河南、别了中国，流浪海外80多年，直到2003年7月才踏上祖国的土地，到了北京。

高树龛主尊佛头与火顶洞菩萨头是龙门近千处被盗佛教造像的代表作，前者属北魏，后者属盛唐，它们见证着中国佛教的两大鼎盛时期，更证明着中国雕塑艺术创造力最为强盛的两个巅峰。但是，它们不幸堕入滚滚红尘，在日本、在欧洲、在美洲的市场上被倒来卖去。

“如果你真爱它们的话，就应该让它们保持初始的状态，让它们回到龙门！”谈及两件造像身首复位，其最后的收藏者、77岁的海外华人陈哲敬先生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我真爱它们！这两个佛头虽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但现在，在我的眼里，它们却不再是商品，我不会把它们卖掉了！”陈先生说，至少有3个以上的个人或机构想高价买走这两个佛头，但他认为“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我的唯一目标或说方向，就是让它们到龙门与佛身复合在一起。他们明白我的这一想法后，就知难而退了”。

1991年春，陈先生从美国一位收藏家手中购得一件高32厘米的北魏时期佛头。“这位收藏家对我说，这件佛头是他10多年前从比利时购买的。我猜想，它很可能是从法国流入比利时的，因为在世界上，法国人最早开始收购龙门佛雕，他们对美术考古学也十分在行。至于这件佛雕是怎样被盗的，就很难说清了，就是猜，也不敢猜呀”。陈先生不但是收藏家，也是雕塑家，上世纪50年代初，陈先生在上海曾入“充仁画室”（著名旅法雕塑家张充仁早年在上海开办的画室）学习绘画和雕塑，也曾随著名书法家来楚生先生研究书法和金石篆刻等。上世纪50年代中期，陈先生在香港开始从事雕塑工作后，为张大千等塑过胸像。上世纪60年代之后，陈先生移居美国，继续从事雕塑创作或为博物馆、名人、明星等塑蜡像。

刚到美国的时候，陈先生曾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参观。在那儿，他看到了龙门石窟宾阳洞前壁最为珍贵的大型浮雕“皇帝（魏孝文帝）礼佛图”和原位于唐太宗李世民昭陵北祭坛内东、西庑房中的“昭陵六骏”（其中两骏被打碎后盗往美国，其他四骏也被盗贼打碎，但被爱国人士截获后留在了国内）。在“皇帝礼佛图” 中，魏孝文帝在诸王、宫女和御林军前导、簇拥下缓缓行进，图中人物密集重叠，顾盼照应，浑然一体又变化丰富。“皇帝礼佛图”浮雕横向构图，人物造型颀长并略带向前的倾斜感，既保留了盛典中的帝王气派，又有飘然如仙的宗教意味和静谧的境界。“皇帝礼佛图”不仅是艺术巨制，还具文献价值，是北魏重要的历史文件。 陈先生当即就被“皇帝礼佛图”浮雕中佛、菩萨雕像面部所流露出来的祥和、宁静和莫名的含蓄端凝之美深深震撼。之后，陈先生将精力集中到中国古代传统雕塑艺术的研究上，尤其致力于流散在海外的龙门、云冈、天龙山等石窟的佛头、佛像研究与收集。40多年来，他和夫人过着节俭的生活，奔走于世界各博物馆之间，寻访收藏家，收集流散在海外的中国古佛雕珍品。

在收集中国古佛雕珍品的过程中，陈先生便遇到了那个北魏佛头。“依我的经验，当时就初步断定它是龙门之物。”陈先生说。之后，他把这个雕像的照片寄给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专家汤池教授。仅据照片透露的信息，汤先生就斩钉截铁地回复，此雕像“非龙门石窟古阳洞莫属”！

1991年冬，陈哲敬赶到龙门石窟，见到了当时的龙门石窟研究所所长、著名佛教考古学家温玉成先生，想为这尊佛头找到家。两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在洞窟内搭起的高架上摄影、量尺寸、对造型、查石纹，对每一尊无首残佛进行核对。一连忙碌了20多天，他们终于在1357个大小龛中找到了陈先生所珍藏的那个佛头的身躯，终于找到了佛头的原位——位于古阳洞顶部的“高树龛”。该龛高95厘米，宽80厘米，底深12厘米，系童子牵绳圆拱龛，内造一尊释迦牟尼坐佛，两尊胁侍菩萨。陈先生珍藏的雕像正是释迦牟尼坐佛的佛头。

“更让人兴奋的是，该龛的造像题记恰恰是驰名于世的‘龙门二十品’之一。据造像记可知，该龛是当时的民间信教团体——‘邑社’的‘邑主’高树等32人在北魏景明三年（公元502年）出资兴造的。”陈先生说，“至于被盗的时间，当在1921年之前，因为法国人1907年拍摄的照片中，它完好无损，日本人1921年拍摄的照片中，佛头已失。”屈指算来，该佛身首分离的时间距今已80多年了。

在龙门找寻到高树龛主佛身躯后，陈先生又和龙门的专家王振国等人一起，在龙门石窟火烧洞上方的火顶洞里，为他收藏的一件菩萨头找到了原位。从该窟的造像风格上看，应属初唐的作品。这件菩萨头是陈先生在20多年前的一次古董拍卖会上买到的，该菩萨头的断痕与高树龛佛头的很相似，头的后半部分留在了原位，盗损的痕迹很长，从整个头顶延伸到颈部（高树龛佛头延伸到前胸）。该菩萨头颈下至胸前衣襟部分缺失，可能系盗凿时该处破碎，后被随手丢弃。是故，身首复位后，此处裂断不能弥合，终存遗恨！

80多年前，高树龛佛头离开了龙门石窟。目前，一个名为“中华遗珍重现北京”的展览正在北京举行，在展出的16件陈哲敬收藏的国宝中，有两件最为珍贵——这两件，正是北魏时期开凿的龙门石窟高树龛主尊佛头和唐代开凿的龙门石窟火顶洞主佛左胁侍观世音菩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