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在沉默了60多年后,88岁的韦绍兰勇敢地站出来,承认了自己是侵华日军在广西桂林强征妇女充当“慰安妇”事实的受害者,她被日本兵强暴后生下的儿子罗善学今年已经62岁,是中国也是世界上迄今为止第一个被公开的“慰安妇”生下的日本兵后代。
和一岁的女儿一起被抓
广西荔浦县新坪镇政府韦主任介绍,1944年冬的一天,日本鬼子对广西荔浦县新坪镇桂东村小古告屯实施扫荡,由于丈夫常年在外做工,25岁的少妇韦绍兰慌乱中独自背着刚满周岁的女儿,随着乡亲们向村北面的牛尾冲山上跑去,听着山下日本鬼子零星的枪声,钻进了山上的溶洞的韦绍兰和同村人暂时躲过了一场劫难,乡亲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是灾难并没有过去,几天后,摸清了规律的日本兵直接上山扫荡,他们知道村民都躲在山洞里。
“那个洞子里只有我和女儿,我听见山洞外面大概30米的地方有人喊‘鬼子来了!鬼子来了!’我躲在里面不敢动,后来没有声音了我就想出去看看,刚好遇上了从山上冲下来的鬼子。”63年前的痛苦经历,刻在韦绍兰老人的记忆里,字字带血。
“那是收晚稻的时节(大概农历十月),我穿着夹衣,日本兵抓住我,用刺刀挑开了我肩上背孩子用的带子,将我拖到公路上。那儿有一辆卡车,车上已经有四五个女人了,我不认识她们。车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有两个女人被抓上来。”被抓后韦绍兰和其他妇女一起,被卡车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来证实,那是大概70-80里之外的一个日军据点。韦绍兰被关进一间狭小的泥土砖房里,门外有日本兵看守,每日三餐有人送到房间里,洗澡上厕所都有人看着。
“他拿着刺刀逼我跟他睡,说不听话就杀了我!我那时候特别害怕,还不敢哭,直到日本人离开房间,才敢哭出来。”韦绍兰记得第一个进来的日本人,嘴上有一撮胡须,穿着黄色的衣服。帽子上的五角星是黄的,领口上有两个领章。
不堪回首的三个月
“我矮(当时大概150cm),穿那衣服到这儿(老人比划着大腿),像裙子一样。”韦绍兰回忆说,日本人不让她穿自己的衣服,给了她一件和服,有时候还让她穿他们的黄色军装上衣,日本人要发泄时,就做一个脱衣的手势,她一般一天要接受五六次强暴。有的日本人二十多岁,有的已经五十多岁,有的是布帽子,有的戴钢盔。他们大多数用安全套,发泄完兽性后,套套就扔在地上,到时候一起拿出去烧,但有的人不肯用安全套,韦绍兰也无力抗拒……
当时与韦绍兰一起被抓做“慰安妇”的共有五六个人,有的不听鬼子摆布,就会遭到皮鞭毒打,韦绍兰回忆说,低矮的泥砖房有大有小,大房间摆着三张床,小一点的摆着两张床。她和所有慰安妇一样,每天会有一个女人给她送饭送水,洗澡上厕所也是这个女人看着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日本人,她说的话我听不懂。”
一开始,日本鬼子对韦绍兰看得很紧,但由于她身材娇小,性格又软弱,因而博得了一个鬼子军官的欢心,“进去20多天后,我被安排到另外一个房间,只伺候那个军官。他还是比较和善的,有时候也会保护我,有时候也给我的女儿糖吃,看守也不那么严了。不过他没有给过我东西,钱也没有。”也正是因为得到了鬼子的信任,韦绍兰后来才有了逃跑的机会。
可以自由地上厕所、洗衣服的韦绍兰留了个心眼,偷偷观察着地形,寻找逃跑的机会。大概被抓三个月后的一天黎明,韦绍兰壮着胆子,背着女儿,偷偷地溜出日军据点。“过了炮楼之后我先找了个地方躲着,等天亮了才敢出来往家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韦绍兰说,由于她是被汽车拉到那个地方去的,一拉去就被关起来了,从没外出过,也没和人交谈过,所以虽然在那里住了3个月,也不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我只记得我家在太阳出来的那个方向,那天早上我遇到一个出来打草的女的,我就问她新坪怎么走,她告诉我了。走了半天我还是走错了,后来又问了一个放牛的娃娃。晚上的时候有个好心的人家让我住了一夜,给我煮了些红薯稀饭吃。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了。”
据韦绍兰的家人回忆,韦绍兰回到家的时候是春节前十天左右,距她被抓走已近三个月了。劫后余生的韦绍兰和丈夫抱头痛哭,此时,韦的丈夫罗讵贤对妻子的归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很痛苦,但他说他不怪我,因为我是被抓去的,不是自己跑去的,回来了就好。”韦绍兰回忆当时丈夫的态度时说。
虽然已经安全地回到了家,但不久,一直生病的女儿夭折了。
生下日本人的儿子
被日本鬼子抓去两个多月后,韦绍兰一直不来例假,此时她已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怀上了日本鬼子的孩子。又过去了几个月,逃回家的韦绍兰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罗善学。“当时也有人说不要这个孩子算了,可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而且我前面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死了(韦的第一个孩子是儿子,已经夭折),又被日本人欺负了那么长时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我还是决定把他生下来,也总是一条命啊。”
罗善学出生后,老实厚道的丈夫并没有嫌弃他们母子。
“老人跑回来后,身体就坏了,是老人的婆婆给她吃草药,才慢慢好了起来,五年后才又生了一个女儿,此后隔了好几年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和儿子。”罗善学的妹夫武文斌告诉记者,如今除了韦绍兰、罗善学母子一起住外,两个女儿出嫁后也在本村住,而小儿子现在荔浦县城做工。
广西荔浦县新坪镇政府韦主任告诉记者,由于罗善学是日本人的儿子,从小到大饱受歧视。而养父罗讵贤也在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之后开始对这个“日本儿子” 区别对待。据罗善学的妹妹回忆,小的时候家里穷,做的饭都要掺杂粮,父亲总是把掺了杂粮的给哥哥吃,而她和弟弟则吃细粮。父亲上街买了东西也都只有弟弟妹妹的份,罗善学只能看着。罗善学只上了两年学,而他的弟弟和妹妹,则分别上到高小毕业和初中毕业。
罗善学还在三四岁的时候,村上的人见了他都说他是“日本仔”、“小日本”,小孩子都不愿意跟他玩。小时候,罗善学去田里放鸭子,从来都是一个人独行。如果碰到其他的伙伴也在放鸭子,他就必须绕道,或者换地方放。“只要他们看到我就会笑我骂我。”罗善学回忆说:刚开始他也会因此和小伙伴争吵和打架,但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每一次在外面争吵回家,罗善学都会去责问母亲,想从母亲嘴里得到答案,可每一次得到的都是沉默的眼泪。“妈妈只会和我说,你快些长大吧,去当兵,给妈妈报仇!”长期遭受歧视和被同龄人欺负,罗善学的性格渐渐变得内向、孤僻、易怒,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敢接近人多的地方,见到生人会紧张和害怕。
终身未娶的“日本仔”
罗善学在孤独中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到了婚娶的年龄,由于他的特殊出身,村里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改革开放后,当地人消除了对他的歧视,可罗善学的年龄早已错过了谈婚论嫁的大好时光,为寻得一线求婚的希望,他甚至改写了自己的出生年月,于是,他现在的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变成了1957年。
“他不是1957年生的是肯定的,罗善学有个妹妹,户口本上写的是生于1950年。”“他怎么会是1957年生的呢?你看他像是五十岁的人吗?”……当年和罗善学一起长大的同村人这么说。
如今,62岁的罗善学一直没有结过婚。
“现在户口已经改过来了,他是1945年生人,但他现在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娶什么媳妇啊!”罗善学的妹夫武文斌告诉记者,经历了多年的磨难,罗的性格已变得孤僻而古怪。“他不喜欢说话,也就跟我们家还有点来往,偶尔会过来看电视什么的。他不会打牌也不喝酒也不和别人说话,有外人来了会给倒茶敬烟让座,也很热情。我们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他招呼别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有鞠躬的样子。我们这边的人接待别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表示的,就他特别。”
在武文斌看来,罗善学一直没有娶妻的原因很复杂,但罗善学古怪的性格是最主要原因。“他自己性格不太好,就没有人看上他,老人(指罗的养父罗讵贤)也不热心给他张罗,就拖了下来。“我觉得可能是他小时候就有阴影了,自卑,就不愿意和人交往,当然就变得更孤僻了。”武文斌告诉记者,如今罗善学60年来没有出过村子,几乎不会说普通话,在村里没人愿意和他聊天。
由于养父的缘故,罗善学从小跟弟弟妹妹就不亲,有时候还会打骂弟妹。罗善学的妹妹说:“我觉得其实他心里对我们还是很友善的,也许因为父亲对他不是很好,有时候也会发发脾气拿我们出出气。”现在罗善学和妹妹一家相处得很好,平日里有了好吃的也相互招呼着一起吃,互相帮助着干农活。“等两个老人都老了,我们还是得负担他的生活。”武文斌表示。
如今,韦绍兰和有着日本血统的光棍儿子罗善学生活在一起,老人身体还算健康,但生活依然十分贫困,家里没有什么电器,最贵重的也就是去年一个南京老板送的电风扇,一年到头没有几件像样的衣裳,家里有几只母鸡,鸡蛋都是卖了换取生活用品。院子四周种着一些青菜,将家里的两亩水田租给别人种后,每年两人靠 600斤的口粮和亲戚的接济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原先老人还上山挖些草药卖,现在老人身体不好了,我们不让她去了!”武文斌告诉记者,如今上海慰安妇研究中心每个月给老人两百块钱的生活费,通过媒体的报道,有几个好心人也将几百元的捐款汇给老人,这些钱,老人都舍不得花,一想起往事,就流眼泪。
武文斌告诉记者,在和罗善学聊天的时候,罗曾经表示也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条件不允许,而且韦绍兰也无法确定到底谁才是孩子的父亲。
“我就因为是日本崽,连老婆都讨不到。我这辈子就全完蛋啦!全完蛋啦!全完蛋啦!”采访期间,罗善学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扑到地上号啕大哭。